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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有一半阿美族血統的人，去年我帶著老婆回台東參加部落的豐年祭並且在豐年祭上觀賞了開幕的勇士舞。勇士舞的形式就是部落的年輕男子，沿著集會場所的外圍繞圈子跳舞前進。關於舞蹈有幾個特殊的規定：
- 勇士們要延著廣場的邊緣轉九十度直角
- 手中要高舉著裝飾華美的雨傘，有時候會打開雨傘，有時候會合上雨傘
以前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以為只是單純的舞蹈儀式。
去年回去，小阿姨跟我解釋過後，我才了解其中帶有的特殊含義。
原來勇士舞其實是一種象徵，代表著部落中的勇士們在守護家園。
過去在部落和部落之間有著大量的衝突和戰爭，年輕力壯的勇士就有保衛領土守護家園的職責。於是巡邏領土，揮舞武器勇敢戰鬥就是身為一個勇士應該具備的技能。但是隨著時代演進，在部落與部落之間的戰鬥越來越少，終歸於和平之後，勇士們不再需要這樣依靠戰鬥來守護村子了。這個勇士們奮勇戰鬥的傳統就以一種舞蹈的形式傳承下來。
所以前面所提到的兩條規則就分別代表著不同的含義：
- 沿著廣場邊緣轉九十度直角行進，象徵沿著部落的土地邊緣巡邏，謹守著九十度角轉彎代表謹守土地的邊界，不讓敵人侵入也不輕易跨入別人的地盤引起糾紛。
- 手中高舉的雨傘其實原本是長矛，但是日治時期被日本人禁止持有武器才改用雨傘進行儀式。打開雨傘象徵走出部落時高舉武器，闔上雨傘代表回到村子，收起武器以免誤傷無辜。（不過最近幾年已經改回用長矛進行了）
從這一點可以發現很多儀式性的動作，如果能找到最原初的含義的話，其實常常是存在有真實的實用意義的。
這一種從實用動作轉變為以美觀為主的儀式性動作的過程，在軍隊的衛兵交接儀式中也可以很明顯看到。
我對於衛兵交接儀式一直以來的印象都是很酷的各種花式耍槍，至於這些動作原本是什麼用義，直到前陣子偶然看到這一段美國阿靈頓無名將士公墓的衛兵交接我才發現，原來衛兵交接的各種花式動作除了把槍拋起來以外，原本都是舊式步槍交接時的槍枝檢查動作。
（影片蠻長的，不過很值得一看）
這些經過美化的交接動作，在個別抽取出來重新編排而且更加誇張之後，就變成了現在的花式操槍表演。
那麼花了這麼多篇幅做引言，上面這兩點跟武術有什麼關係呢？
從這兩個例子中其實可以發現一個技術在失去了實用場合後，在傳承的過程中會有一種自然演變的邏輯：
實用動作=>儀式性動作=>觀賞用舞蹈
無名將士的衛兵交接跟勇士舞恰好分別象徵著這個轉變過程的兩個階段。
衛兵交接屬於從實用動作轉變為儀式性動作的階段。還看得出動作原本的含義，但是經過美觀修飾後已經無法照著這個“好看”的模樣去檢查槍枝了。
部落的勇士舞則已經完全轉變為觀賞性舞蹈了，危險的武器被替代為雨傘後更近一步的讓原本的含義無法被理解。
這個演化過程可以對應到傳統武術的傳承上。
相信很多人練習的時候老師都有說過，有些招式練得時候是這樣練，其實用的時候這個動作要改成什麼樣子。這種練法和用法之間的落差，就像是衛兵交接的儀式。雖然動作記錄下來了，但是記錄下來的動作已經不是可以直接使用得動作了。更甚者有些招法就像是勇士手中的雨傘一樣，因為一些理由而變化成一個看不懂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動作了。這種練用分離的狀況一但缺乏一個清楚理解原貌的人來引導，漸漸就會變成只有美觀卻失去原意的舞蹈動作。
雖然傳承了，但是丟失了初衷的傳承還有意義嗎？
如果沒看過無名將士公墓的衛兵交接，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那些花式耍槍原本的含義。
如果沒有熟悉部落儀式的長輩的解釋，勇士舞對我來說可能就只是一個單純的美觀用舞蹈。
武術終究是鑽研人與人之間互動的技藝，一旦抽離了對手的存在，獨自反覆雕琢的招法往往會越來越偏離初衷失去原意。
所以真的想深入所學，不希望苦心練習的功夫變成舞蹈的話，就一招一式拿出來用看看吧！不要再相信什麼拳打千遍神意自現，一個不知道幹什麼用得東西，越練只會越來越美，卻離真實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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