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刀流的刀鞘

這週在1840年 Owen Swift在倫敦出版的 The Handbook To Boxing 一書中，我發現一張很有趣的圖畫，也就是上面封面使用的插畫。
這張圖畫出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狀況：

當時的Old School拳擊更類似現代拳擊，而當時的New School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則顯得更古老而破綻百出。

為了瞭解New School到底有什麼優勢能夠在那個年代淘汰掉更類似現代拳擊的Old School風格，這幾天我查了一些資料。但是因為資料很雜、很難寫，下面可能邏輯會有點混亂，大家多包涵。以下是正文

在Owen的書中，他用來舉例Old School的代表人物正是我這陣子在研究的Mendoza，所以接下來我們先重點了解一下Mendoza的架勢：
“身體必須成一個傾斜的姿勢或是一條斜線，如此才能把你的腹部遠離對手可及的位置；上臂必須用來阻止或是格擋對方對頭部的弧線打擊；前手臂用來防禦對面部或是腹部的打擊；手肘必須保持在肋骨附近；兩膝保持彎曲，左腿在前，手臂就在咽喉或是下巴的前方”

這是一個類似現代拳擊的姿勢，然而不同於現代拳擊會固定維持正架或者反架的習慣，Mendoza的拳擊沒有主副手的觀念。他會隨時切換左架右架。
“最好多練習將手腳的位置從右架調換到左架，以及在前進後退時保持身體的安定。”
以上的描述出自之前翻譯的文章拳擊的藝術（一）-前言與基本原則
具體實作的樣子可以參考下面的影片

根據上面影片的做法，Mendoza的作法除了外型像現代拳擊，實際上的出拳方式其實更類似中國的詠春拳。
縮小架勢減少被擊打的面積，沒有主副手之分，不大動作轉腰、不伸拳，以左右手前臂密集的連續打擊出擊。

這種打法在Owen的文章中稱為“Half-Arm Hit”：
“Mendoza, known for many years as “the father of the ring,” and who, chronicles tell us, first rendered boxing a science, introduced the “half-arm hit,”—that is to say, returned the blow with the same arm with which he stopped it. By way of chopping a hit,—instead of a shooting one straight out from the shoulder.”

“Mendoza人稱擂台之父，第一位將拳擊科學化的人，他推廣了一種名為“Half-Arm hit”的技巧。也就是用同一隻手進行攻防，然後利用劈砍（chopping）來進行打擊，而非把拳從肩頭直線射出。”-The Handbook To Boxing

即使Owen聲稱Mendoza的拳擊落伍了，他仍然不吝於給Mendoza "The Father of the ring"（擂台之父）這樣高的評價。可見Mendoza的拳擊風格曾經是風靡整個拳擊界的打法。

但是拳擊的架式到了Owen的時代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了。
他們把雙手放低到肋骨下緣的高度，一手前伸，另一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出現了明顯的主副手分工。
而他們所使用的出拳方式也跟Mendoza使用的劈砍（chopping）截然不同。
“he practised it with the present school of fighters, whose right and left-handed hits are directed and delivered as straight as a dart, ”

“練習現代拳擊的人，他的雙拳像是飛鏢一樣筆直射出。”-The Handbook To Boxing
（1891年Outing雜誌中的插畫）
1891年出版的Outing運動雜誌中有一篇名為A PLEA FOR "STYLE" IN BOXING的文章，探討怎樣的姿勢才是好的拳擊姿勢的文章。上圖為該文作者提出的理想出拳姿勢。
可以看到插畫中的拳手完全將左手伸展出去，盡量完全發揮自己的臂展。這樣的打法相對於Mendoza的“Half-Arm hit”被稱為“Full-Arm Blow”。
細節可以參考下面的影片
（介紹Full-Arm和Half-Arm Blow的差別的影片）

從上面影片的說明可以了解，Full-Arm Blows的打法不止盡量發揮手臂，還會帶上轉腰蹬腿的力量。而影片中說Full-Arm Blows將手放低是為了在日常生活狀態中也能隨時出拳，這部分我抱持的是不一樣的看法。
我認為將手放低是為了讓拳面直線指向對手，以便能讓拳頭可以directed and delivered as straight as a dart 如飛鏢一樣筆直射出。這種方式在中國南派拳術就叫做“門戶子午相連，子在他人鼻，午在自己手。”
（New School的拳頭是直線指向對手的臉）

雖然書上後續還有針對腳步差異的討論，但是我覺得那部分的討論Owen寫得比較不好，我就不再多用篇幅去討論了。

這樣的打法讓New School Boxing在面對Old School Boxing時得到了兩個明顯的優勢：
“A man attempting to give his opponent the “half-arm hit” would not only deprive the intended blowof half its length, but of more than half its force. ”

“一個人如果試圖對他的對手使用“Half-Arm hit”，他不只會損失一半的攻擊距離，更會損失一半以上的力量。”-The Handbook To Boxing

也就是說相較於New School，雖然Mendoza的架勢防禦嚴密，但是卻損失了攻擊距離和轉腰蹬腿的力量。

或許會有人說，“現代拳擊不也是採用類似Mendoza風格的架勢嗎？為什麼他會被淘汰？”
我認為原因在於當時的拳賽還不流行使用拳擊手套。拳套的普遍使用是在1890年代以後的事情，在那之前主流的拳擊比賽都是採用裸拳比賽的。
裸拳跟拳套的差別在漫畫“捍衛聖域”中有一段很精闢的描述：
 

（出自漫畫“捍衛聖域”第四集）

裸拳很小，其實很容易從雙手之間打穿防禦。即使沒有打穿防禦，不斷的用裸拳重擊手臂也會累積相當的傷害。
這樣針對對手手臂或是拳頭的攻擊在下面的影片也有提到。為了應對這種針對手臂的攻擊，是導致老式拳擊的拳手會頻繁的把雙拳動來動去的原因。

（分析傳統武術常見的腰間出拳的合理性的影片，最後提到裸拳打鬥其實防禦用的手臂經常也成為對手主要的攻擊目標）

綜合以上的資料，我們可以想像假如今天我是一個Old School風格的拳手面對一個New School風格的拳手在賽場上會發生什麼狀況......以下是夢境

首先我可能會不斷被對手放風箏。
他會一直在我觸手不及的位置對我發出帶了腰腿力的直拳。雖然大部分的攻擊我可以用防禦姿勢格擋掉，但是雙手卻不斷累積傷害，越來越容易被對手從雙手間的空隙打穿防禦或是防禦雖然沒崩潰，但是自己的手臂被對手的拳力打到往自己臉上撞。這些都不斷給我造成傷害。
即使我好不容易扛住了暴雨般的重拳逼近對手，但是他卻會......

"The mere throwing of the head back would elude the delivery of the "half-arm hit"

“只需要將頭向後閃避，就能輕易避開“half-arm hit””-The Handbook To Boxing

輕易的往後閃避又拉開距離，局勢馬上又回到原本的狀況。偶爾這個New School的拳手還會對我做一些假動作，誘使我出手攻擊，然後一瞬間又閃開再對我施加反擊。
"a man practicing this navel method of fighting might be easily feinted, and drawn out to make his favorite hit,"

“一個練習這種新穎打法的人，可以輕易用假動作製造自己喜歡的攻擊機會。”-The Handbook To Boxing

面對這樣討厭的打法，我要怎麼不輸......

這樣的狀況可能在某一個時間點之後開始頻繁上演，漸漸的New School風格就成為了拳擊技法的主流。
直到拳擊手套被普遍使用的很多年以後New School打法依然是最主流的拳擊風格，長達數十年。一直到大家發現拳擊手套讓拳頭變大，防禦不再那麼容易被打穿，類似Mendoza風格的架勢才又慢慢回歸變成主流，但是這個時候的打法結合了當年的New School風格，有了主副手的觀念，已經不再是當年Mendoza的打法了。

這篇文章我把重點放在New School在技術上到底哪裡比Old School好，但是並不表示我認為使用New School技術就人人都能打敗Mendoza風格。因為一門功夫到底厲不厲害還是要看使用的人。
其實我猜想Mendoza的風格會被這樣針對，可能是因為他的打法太成功了。他不但個人戰績出色，還出書推廣他的打法。想必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的打法就是拳擊場上最主流的風格。然而就像玩魂系遊戲一樣，再厲害的BOSS打多了總是能找到致勝的訣竅的。
Mendoza的打法厲害，肯定就會有很多人研究怎麼可以打敗他。最終有一天終於被找出致勝公式，這都是可以預料的事情。
一門技術風格被淘汰的原因可能還包含當年某些規則的調整，或是出了某個使用New School風格的高手帶出一大批子弟兵橫掃拳壇......等（Owen的書中有提到一位高手和他帶出來的一票學生），這些都可能是最終讓Mendoza的打法從拳壇主流變成Old School的可能原因。

風水輪流轉，百多年後當年的New School也變成老舊的Old School，但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朝一日某些情境有變化，那些古老的東西又重新煥發光芒。就像Mendoza的拳架一樣。